倪後瞻,明未清初的書法家,董其昌的入室弟子,
其著《書法秘訣》在坊間流傳甚廣。
此外,側筆取勢晉人不傳之秘也。
側筆取勢者,於結構處一反一正。
所謂鋒鋒相向,此從運腕得之。凡字得勢則活,得勢則傳。
徐欣二字,讓左側右可悟勢奇而反正。
永興抽刀斷水,自謂於道有悟,及舞劍鬥蛇龍蟠鳳翥諸法,一以貫之矣!
又,前人詩云:
「舵樓一夜雨催詩,果有蛟龍起墨池,悟得將軍舞劍勢,分明草聖折鋒時。」
——「勢」字最妙,側筆取勢,言其書畫有鋒,勢奇而反正也。
豐南隅《考功》云:「『雙鉤懸腕,讓左側右,掌虛指實,意前筆後。』
此十六字,古人所傳用筆之訣也。
雙鉤懸腕,食指中指圓曲如鉤,節與母指相齊,而撮管指尖則執筆,
挺直大字,運上腕,小字運下腕,不使肉襯於指;讓左側右者,左腕讓而
居外,右腕側而居中,當使筆管與鼻准相對,則頜下無奇斜之患;掌虛
指實者,指不實則顫掣無准,掌不虛則窒礙無勢,三指撮齊,上俯仰,
進退往復,垂縮剛柔,曲直鉤環,縱橫轉運,無不如意,則筆在畫中
而左右皆無病矣;若夫意前筆後,工夫熟後,方可臻也。
非紙成堆,筆成塚,安能有此神化?」
此南隅論臨池家法,矜為神妙。以余觀之,只是搦管法,
至所以運筆並未之及,況讓左側右,注解總非耶?
或曰讓左側右,畢竟如何,此拗腕法也,亦只向右邊之一法耳。
六書「象形、會意、諧聲、指事、轉注、假借」,發筆處、收筆處、
轉筆處皆有口授妙訣。又「起不孤,伏不寡」,亦雙白妙語。
陳眉公執筆撮於指尖,橫擔又斜又扁,不肯對客作書,恐人盜去筆法,
此與古人執筆稍異。右軍執筆向內,大令執筆向外,魯公執筆真正中鋒,
今持其墨跡,向日中照之,劃中微有一線,其色更黑,畫畫皆然。
三人執筆雖不同,然皆懸腕、懸肘。
董先生學大令,鄒虎臣則全仿魯公。
董先生於明朝書家不甚許可,或有推祝枝山者,
曰:「枝山只能作草,頗不入格。」
於文徵明,但服其能畫,於米萬鍾則更唾之矣。於黃、鄧稍蒙許可。
董用羊毫,其頭甚長,約一寸七八分,又略豐美。
所謂毫毛茂茂,但筆筆尖耳!用之寫小楷、小行或微雜紫毫。
若匾額宜用羊毫,字大者,絕不用棕及豬毫。
匾額橫字,書宜長瘦,不宜扁闊。直豎匾額,高懸七八丈者,
上字宜微大,下字宜微小,大字宜筆筆用力,
黑多白少,言用筆宜肥也。
凡寫字,先小字後大字,先縝密後縱宕,理所必然。
王覺斯字,課一日,臨帖一日,應請索,以此相間,終身不易。
大抵臨摹不可一日間斷耳。覺斯字,一味用力,彼必誤認鐵畫銀鉤,
所以魔氣太大。先生每云:「吾書無他奇,但姿態高秀,為古今獨步耳。
心忘手,手忘筆,筆忘法,純是天真瀟灑。」
鄒虎臣初學書最服膺董先生,及雙鉤懸腕三年而後成之。
又鄒虎臣評宋四家書,蔡曰「嫩」,蘇曰「俗」,黃曰「野」,米曰「賤」,
以其偏旁欹斜鮮莊雅之度耳。
毗陵有「束第」二字,經一尺五六寸,乃元宰書,真得勢字。
元宰嘗云:「余學三十年,悟得書法而能實証者,在起倒收束處耳。
過此一關,雖右軍父子亦無奈何耳!」
轉左側右乃右軍字勢。所謂跡似奇而反正者,世人不能解也。
字之巧處在用筆,尤在用墨。然非多見古人真跡,不足與談此竅也。
蓋用筆之難,難在遒勁,而遒勁非怒筆木殭之謂。
乃如大力之人,通身是力,倒輒能起,
此惟褚河南虞永興得之,須悟後始知余言也。
顏平原屋漏痕折釵股,謂欲藏鋒,
後人不識,遂以墨豬當之,皆成俗筆。
癡人前不得說夢,欲知屋漏痕折釵股,
當於圓熟處求之,未可朝執筆而暮合轍也。
吾學書在十七歲時,先是吾家仲子名傳緒,與余同試於郡,
郡守以余書拙置第二,自是始發憤臨池矣。
初師顏平原《多寶塔碑》,又改學虞永興,以為唐不如晉,
遂專仿《黃庭經》及鍾元常《宣示表》、《戎輅表》、《丙舍帖》,
凡三年,自謂逼古不復,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比。
游嘉興,得親觀項子京家藏古人真跡,
又見右軍《官奴帖》於金陵,方悟從前妄自標許,
譬如香岩和尚,一經洞山問倒,願一生作粥飯僧,余亦願焚筆硯矣。
然自此,漸漸有心得,今將二十七年,猶作隨波逐流書。
雖翰墨小道,其艱如此,況學道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