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巘(1710—1788),字聞山、文山,號松齋,又號斷硯齋主人,
安徽亳州(今亳縣)人。清代書法家。
工書法,初學李邕,與孔繼涑稱「南梁北孔」,
與梁同書、梁國治有「三梁」之稱。
又與乾隆年間的張照、王澍、劉墉、王文治等重要書法家齊名。
以工李北海書名於世。他書法理論曾在《執筆論》中說:
「吾課循理書院十餘年矣,憶初至時,以執筆之法授人,無不謂為
古人執筆不必盡如是,且誣以為欺人,及今得吾執法而字學長進者
有數人,而人始息其譏而信之矣。」
梁巘生長於碑帖代謝之際,是最早提倡取法周秦漢魏的書家之一,
其書法實踐與書學思想對清代中葉碑學書風的興起
發揮了重要的影響。
書論著述有《承晉齋積聞錄》、《評書帖》、《論畫筆記》等。
承晉齋積聞錄
學書論
用硬筆,須筆鋒糅入畫中,用軟筆,要提得空。
用軟筆,管少側,筆鋒外出,筆肚著紙,然後指揮如意。
用硬筆,管豎起,則筆鋒透背,無澀滯之病。
作書起轉收縮,須極力頓挫,筆法既得,更多臨唐帖以嚴其結構。
作書不可力弱,然下筆時用力太過,收轉處筆力反松,此謂過猶不及也。
書法趨骨力剛健,最忌野。
吾等學書,若不循規矩,則潦草率意,便無長進,米字之不可早學者此耳。
學書一字一筆須從古帖中來,否則無本。早矜脫化,必面規矩。
初宗一家,精深有得。繼采諸美,變動弗拘。斯為不掩性情,自辟門徑。
工追摹而饒性靈,則趣生;持性靈而厭追摹,則法疏。
天資既高,又得筆法,功或作或輟,亦無成就也。
學書忌浮論而無實功。「愛而不學知不真,學而不篤得不深。」
結體不外分間布白、固體趁勢、避讓排迭、展促向背諸法。
一字拆開,則各字成形,合則全體入彀。
孫過庭雲:「至如初學分佈,但求平正;既知平正,務迫險絕;既能險絕,復歸平正。」
須知終之平正,與始之平正不同;始之平正,結構死法;終之平正,融會變通而出者也。
此中節次,躐等不得。學書得傳法,無功夫,亦不成家也。
歐陽率更《皇甫碑》、《虞恭公碑》, 皆七八十歲時書。
《九成宮》在前,較《皇甫》難學。《丸成宮》氣味靜而風韻含蓄 ,
《皇甫》、《虞恭公》則全憑力量刻入。
臨歐不慮飄,恐不韻;臨褚不慮靈,恐不實。
楷書有法可守者莫如歐,蓋歐書結體,毫釐不忽。
善書者,生於其地,則其地之人多學之 :
如河南至今多學王覺斯,湖州多學趙松雪,華亭多學董思白,
皆書中之鄉先生也。
褚字筆筆藏鋒,而筆筆出鋒。歐字易寫細長。
褚字忌寫橫。褚字崩開,寫圓尤易為力。
歐字則轉筆直就下來,較褚尤難。
學書勿惑俗議,俗人不愛,而後書學進。
學書如窮經,先宜博涉,而後反約。不博,約於何反?
名人書法論
草參篆籀,如懷素是也;而右軍之草書,轉多折筆,間參八分。
楷參八分如歐陽詢、褚遂良是也;而智永、虞世南、顏真卿楷,
皆折作轉筆,則又兼篆籀。以此見體格多變,宗尚難拘。
《孔羨》、《白石神君》、魏《受禪》、《上尊號》諸碑,
險勁遒邁,轉折皆方,鋒棱俱出,開唐人八分門仞。
漢人八分,神韻渾淪,有飄逸之致 ;
魏人八分,則險勁遒邁,力趨精刻,軒金截鐵,鋒骨凜然。
《孔羨》等碑險勁處開歐、李之門,故知古人生辣橫撐,皆非無本而然也。
唐人書多碑版,凡碑版有格,欲取格之齊,故排兵佈陣,方正端嚴,而法勝焉。
褚遂良書全將筆提空,固是難能,然終覺輕浮,不甚沉著,所以昔人有浮薄後學之議。
魯公《東方像贊》, 其骨從歐出,而結體則展促方正,
大小合一,滿格而止,不使行間稍留餘地。
夫「展促方正,大小合一,務期滿格」, 此即顏法也。
顏魯公作書不拘字之大小,畫之多少,俱撐滿使與格齊,而古意已失,
徒形寬懈,終非正格也。
歐《皇甫》、《虞公》二碑是一條路,是自成一家時,
其用筆用意,折處是險,峭處是險。
褚字瘦硬少沉著,然自是各成一家之極品。
褚字生動處即其輕飄處。
歐陽信本《化度》、《九成》二碑,猶是學王書,轉折皆圓,
至《皇甫》則脫盡右軍蹊徑,全是自己面目,《虞恭公》則又加緊矣。
李北海書全憑氣力,拓開間架。
若《蘭亭序》、《半截碑》,力大無窮,看去卻極靜,此北海所以不及也。
唐碑行書,的數李北海《雲麾碑》,王縉、蘇靈芝諸人皆不及也。
北海逸氣生動,通身貫注,裴休所謂書中仙手者也,且有英雄蓋世之概。
王、蘇等如戰鬥者,只顧得自己身耳。
歐字健勁,其勢緊,柳字健勁,其勢松。
歐宇橫處略輕,顏宇橫處全輕,至柳字只求健勁,筆筆用力,
雖橫處亦與豎同重,此世所謂「顏筋柳骨」也。
古名家論字,只講氣骨神韻、蕭疏古淡,故顏字取《郭家廟》、
《元次山》、《顏家廟》、《李玄靜》諸碑之古,而於《多寶塔》
謂之佐吏書,以其不過寫得平正圓湛耳,
然亦自不易,能平正圓湛面後能古。
東坡小字,皆於挑剔鉤勒處用力,中間提空,昔人謂其本於徐浩者此也。
若大字則筆筆捺倒,沈入著實,不使一畫輕過,故昔人又謂其有偃筆。
蘇長公作書,凡字體大小長短,皆隨其形,
然於大者開拓縱橫,小者緊練圓促,決不肯大者促、小者展,有拘懈之病,
而看去行間錯落、疏密相生,自有一段體態,此蘇公法也。
張得天學字無多家數,少年學董,老年學米,遂成大家,並無與抗行者,
無他,止是入門正,執筆好耳。然其字雖健,卻不粗野,有含蘊,極蒼秀。
王鐸執筆得法,書學米南宮,畫雖蒼健,
楷字少而行草多,且未免近怪,此其所以只得為名家也。
鐸孟津人,故河南人多學其字。王覺斯、張二水字是必傳的,
其所以必傳者,以其實有一段蒼老氣骨在耳。
書法自右軍後,當推智永為第一,
觀其《真草千字文》圓勁秀拔,神韻渾然,
已得右軍十之八九,所去者正幾希焉。
其次莫如虞伯施。伯施骨力遒勁,圓渾溫潤而不露圭角,頗有曾、閔氣象。
至歐陽率更險勁遒刻,鋒骨凜然,自開門徑,獨步唐時,所不及智永、伯施者,
無其風韻蘊蓄耳。
顏、柳、楠、李則又當在三人之後也。
明祝枝山、董香光、文衡山皆大家,而首推香光。
論祝枝山骨力氣魄較香光尤勝,以其落筆太易,微失過硬,
不如香光之柔和腴韻,故遜香光。
衡山字整齊,未免太單,然彼乃有養之人,
字取溫雅圓和,亦另是一種道理。
張二水書,圓處悉作方勢,有折無轉,
於古法為一變,然亦有所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