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龢,南朝宋泰始年間書法家,會稽餘姚(今屬浙江)人。少好學,居貧屋漏,恐濕墳典,乃舒被覆書,

書獲全而被大濕,時人以比高風。位中書郎,廷尉。

 

《論書表》一卷,敘二王書事、當時搜訪名跡情形、所得字數並編次二王書及羊欣書卷帙、旁及紙墨筆硯所宜凡數千言。

文氣不一貫,疑有脫簡。朱長文《墨池編》所載二王書事,即其一節,知此文遭割裂已久,故多不相連屬。

龢在宋明帝時曾奉詔與巢尚之、徐希秀、孫奉伯編次二王書,此表末雲六年九月中書侍郎臣虞龢上,六年即明帝泰始六年。

 

虞龢的《論書表》品題了宮中秘笈,及奉命尋訪、徵集到的法書中優秀作品,

提供了當時所藏鍾繇、王羲之、王獻之各家的卷數、字數以及拓書的情況等。

 

全文如下 :

 

臣聞爻畫既肇文字載興,《六藝》歸其善,八體宣其妙。闕後群能間出,洎乎漢、魏,鍾、張擅美,晉末二王稱英。

羲之書云:頃尋諸名書,鍾、張信爲絕倫,其餘不足存。又云:吾書比之鍾、張,當抗行;張草猶當雁行。

羊欣云:羲之便是小推張,不知獻之自謂雲何?又云:張字形不及右軍,自然不如小王。

謝安曾問子敬:君書何如右軍?答云:故當勝安雲:物論殊不爾。子敬答曰:世人那得知。

 

夫古質而今妍,數之常也;愛妍而薄質,人之情也。鍾、張方之二王,可謂古矣,豈得無妍質之殊?

且二王暮年皆勝于少,父子之間又爲今古,子敬窮其妍妙,固其宜也。

然優劣既微,而會美俱深,故同爲終古之獨絕,百代之楷式。

 

桓玄耽玩不能釋手,乃撰二王氏跡,雜有縑素,正行之尤美者,各爲一帙,常置左右。

及南奔,雖甚狼狽,猶以自隨;擒獲之後,莫知所在。劉毅頗尚風流,亦甚愛書,傾意搜求,及將敗,大有所得。

盧循索善尺牘,尤珍名法。西南豪士,鹹慕其風,人無長幼,翕然尚之,家贏金幣,競遠尋求。

於是京師三吳之跡頗散四方。羲之爲會稽,獻之爲吳興,故三吳之近好,偏多遺跡也。

又是末年遒美之時,中世宗室諸王尚多,素嗤貴遊,不甚愛好,朝廷亦不搜求。

人間所秘,往往不少,新渝惠侯雅所愛重,懸金招買,不計貴賤。

而輕薄之徒銳意摹學,以茅屋漏汁染變紙色,加以勞辱,使類久書,真僞相糅,莫之能別。

故惠侯所蓄,多有非真。然招聚既多,時有佳跡,如獻之《吳興》二箋,足爲名法。

孝武亦纂集佳書,都鄙士人,多有獻奉,真僞混雜。謝靈運母劉氏,子敬之甥,故靈運能書,而特多王法。

 

臣謝病東臯,遊玩山水,守拙樂靜,求志林壑,造次之遇,遂紆雅顧。

預陟泛之遊,參文詠之末,其諸佳法,恣意披覽,愚好既深,稍有微解。

及臣遭遇,曲沾恩誘,漸漬玄猷,朝夕諮訓,題勒美惡,指示媸妍,點畫之情,昭若發蒙。

於時聖慮末存草體,凡諸教令,必應真正。小不在意,則僞謾難識;事事留神,則難爲心力。

及飛龍之始,戚藩告釁,方事經略,未逞研習。及三年之初,始玩寶跡,既料簡舊秘,再詔尋求景和時所散失。

及乞左嬖幸者,皆原往罪,兼賜其直。或有頑愚,不敢獻書,遂失五卷,多是戲書。

伏惟陛下爰凝睿思,淹留草法,擬效漸妍,賞析彌妙。

旬日之間,轉求精秘,字之美惡,書之真僞,剖判體趣,窮微入神,機息務閑,從容研玩。

乃使使三吳、荊、汀諸境,窮幽測遠,鳩集散逸。及群臣所上,數月之間,奇跡雲萃詔臣與前將軍巢尚之、

司徒參軍事徐希秀、淮南太孫奉伯,料簡二王書,評其品題,除猥錄美,供禦賞玩。

遂得遊目環翰,展好寶法,錦質繡章,爛然畢睹。

 

大凡秘藏所錄,鍾繇紙書六百九十七字,張芝縑素及書四千八百廿五字,年代既久,多是簡帖,

張昶縑素及紙書四千七十字,毛宏八分縑素書四千五百八十八字,索靖紙書五千七百五十五字,鍾會書五紙四百六十五字,

是高祖平秦川所獲,以賜永嘉公主,俄爲第中所盜,流播始興。

 

及泰始開運,地無遁寶,詔龐、沈搜索,遂乃得之。又有範仰恒獻上張芝縑素書三百九十八字,希世之寶,

潛采累紀,隱跡于二王,耀美于盛辰。別加繕飾,在新裝二王書所錄之外。

繇是搨書悉用薄紙,厚薄不均,輒好縐起。範曄裝治卷帖小勝,猶謂不精。

孝武使徐爰治護,隨紙長短,參差不同,且以數十紙爲卷,被視不便,不易勞茹,善惡正草,不相分別。

今所治繕,悉改其弊。孝武撰子敬學書,戲習十卷爲帙,傅雲、歡學而不題。

或真、行、章草,雜在一紙,或重作數字,或學前輩名人能書者,或有聊爾戲書。既不留意,亦殊猥劣。

徒聞則錄,曾不披簡。卷小者數紙,大者散十,巨細差懸,不相匹類,是以更裁減以二丈爲度。

亦取小王書古詩、賦、贊、論,或草或正,言無次第者入戲學部,亦有惡者悉皆刪去。

卷既調均,書又精好。

 

羲之所書紫紙,多是少年臨川時跡,既不足觀,亦無取焉。

今搨書皆用大厚紙,泯若一體同度,剪裁皆齊,又補接敗字,體勢不失,墨色更明。

凡書雖同在一卷,要有優劣,今此一卷之中,以好者在首,下者次之,中者最後。

所以然者,人之看書,必銳於開卷,懈怠於將半,既而略進,次遇中品,賞悅留連不覺終卷。

又舊書目帙無次第,諸帙中各有第一至於第十,脫落散亂,卷帙殊等。

今各題其卷帙所在,與目相應,雖相涉入,終無雜謬。又舊以封書紙次相隨、草、正混糅,善惡一貫。

今各隨其品,不從本封條目紙行。凡字數皆使分明,一毫靡遺。

二王縑素書珊瑚軸二帙二十四卷。紙書金軸二帙二十四卷,又紙書玳瑁軸五帙五十卷,皆金題玉躞織成帶。

又有書扇二帙二卷。又紙書飛白章草二帙十五卷,並旃檀軸。

又紙書戲學一帙十二卷玳瑁軸,此皆書之冠冕也。自此以下,別有三品書,凡五十二帙,五百二十卷,悉旃檀軸。

又羊欣縑素及紙書,亦選取其妙者爲十八帙一百八十卷,皆漆軸而已。

二王新入書,各裝爲六帙六十卷,別充備預。

又其中入品之餘,各有條貫,足以聲華四宇,價傾五都,天府之名珍,盛代之偉寶。

 

陛下淵昭自天,觸理必鏡,幾諸思制,莫不妙極。乃詔張永更制禦紙,緊潔光麗耀日奪目。

又合秘墨,美殊前後,色如點漆,一點竟紙。

筆別一二,簡毫專用白兔,大管豐毛,膠漆堅密;草書筆悉使長毫,以利縱舍之便。

兼使吳興郡作青石圓硯,質滑而停墨,殊勝南方瓦石之器。縑素之工,殆絕於昔。

王僧虔尋得其術,雖不及古,不減郗家所制。二王書,獻之始學父書正體乃不相似。

至於絕筆章草,殊相擬類,筆跡流懌,宛轉妍媚,乃欲過之。

羲之書,在始未有奇殊,不勝庾翼、郗愔、迨其末年,乃造其極。

嘗以章草答庾亮,亮以示翼,翼歎服,因與羲之書雲:吾昔有伯英章草書十紙,過江亡失,常痛妙跡永絕,

忽見足下答家兄書,煥若神明,頓還舊觀。

 

舊說羲之罷會稽,住蕺山下,一老嫗捉十許六角竹扇出市,王聊問一枚幾錢?雲值二十許。

右軍取筆書扇,扇爲五字,嫗大悵惋雲:舉家朝餐,惟仰于此,何乃書壞。

王曰:但言王右軍書字,素一百。入市,市人競市去。嫗複以十數扇來請書,王笑不答。

又云:羲之常自書表與穆帝,帝使張翼寫效,一毫不異,題後答之。

羲之初不覺,更詳看,乃歎曰:小人幾欲亂真。又羲之性好鵝,山陰縣禳村有一道士,養好鵝十餘,

右軍清旦乘小艇故往,意大願樂,乃告求市易,道士不與,百方譬說不能得。

道士乃言性好《道德》,久欲寫河上公《老子》,縑素早辦,而無人能書,府君若能自屈,書《道德經》各兩章,便合群以奉。

便住半日,爲寫畢,籠鵝而歸。

 

又嘗詣一門生家,設佳饌供億甚盛,感之,欲以書相報;見有一新棐床幾,至滑淨,乃書之,草、正相半。

門生送王歸郡,還家,其父已刮盡,生失書,驚懊累日。桓玄愛重書法,每宴集,輒出法書示賓客。

客有食寒具者,仍以手捉書,大點汙。後出法書,輒令客洗手,兼除寒具。

子敬常箋與簡文十許紙,題最後雲:民此書甚合,願存之。

此書爲桓玄所寶,高祖後得以賜王武剛,未審今何在。

 

謝奉起廟,悉用棐材,右軍取棐,書之滿床,奉收得一大簀。子敬後往,謝爲說右軍書甚佳,

而密已削作數寸棐闆,請子敬書之,亦甚合,奉並稱錄。

後孫題分半與桓玄,用履爲揚州主簿;餘一半,孫恩破會稽,掠以入海。

 

羲之爲會稽,子敬七八歲學書,羲之從後掣其筆不脫,歎曰:此兒書,後當有大名。

子敬出戲,見北館新泥堊壁白淨,子敬取帚沾泥汁書方丈一字,觀者如市。羲之見歎美,問所作,答云:七郎。

 

羲之作書與親故云:子敬飛白大有意。是因數此壁也。

有一好事年少,故作精白紗裓,著詣子敬;子敬便取書之,正、草諸體悉各,兩袖及標略周。

年少覺王左右有淩奪之色,掣裓而走。左右果逐之,及門外,鬥爭分裂,少年才得一袖耳。

子敬爲吳興,羊欣父不疑爲烏程令。欣年十五六,書已有意,爲子敬所知。

子敬往縣,入欣齋,欣衣白新絹裙晝眠,子敬因書其裙幅及帶。欣覺,歡示,遂寶之。

後以上朝廷,中乃零失。子敬門生以子敬書種蠶,後人於蠶紙中尋取,大有所得。

謝安善書,不重子敬,每作好書,必謂被賞,安輒題後答之。

 

朝廷秘寶名書,久已盈積,太初狂迫,乃欲一時燒除,左右懷,讓者苦相譬說,乃止。

臣見衛恒《古來能書人錄》一卷,時有不通,今隨事改正,並寫諸雜勢一卷,今新裝二王鎮書定目各六卷,

又羊欣書目六卷,鍾、張等書目一卷,文字之部備矣。

謹詣省上表,並上錄勢新書以聞。

 

六年九月中書侍郎臣虞龢上。

 

(完)

 

 

0

發表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