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泳(1759-1844),原名鶴,字立群,號梅溪居士。江蘇金匱縣(今江蘇無錫)人。
早年客居畢沅幕僚。工篆、隸,精鐫碑版,「作印得三橋(文彭)、亦步(吳迥)風格」,終其一生
以訪碑、刻帖、著述為樂,齊學裘《見聞隨筆》云:「錢梅溪能詩,工書,縮本唐帖,至其分書,
一味求媚,不求古雅,名雖遠播,終不近古」。
嘉慶二年(1797)二月完成小楷《晝錦堂記》。晚年時用八分書寫《十三經》,因過度勞累而中輟。
著有《履園叢話》、《履園譚詩》等。
《履園叢話》共二十四卷,為錢泳的小品文集,以內容豐富、資料翔實、文筆流暢而著稱。
全書共分為24目,涉及典章制度、天文地理、金石考古、文物書畫、詩詞小說、社會異聞、人物軼事
、風俗民情、警世格言、笑話夢幻、鬼神精怪等許多方面,堪稱包羅萬象,蔚為大觀。
其中有關書學之摘要者 , 記取於後 :
《履園叢話》 • 叢話十一上 • 書學
董思翁嘗論宋四家書皆學顏魯公,余謂不然,宋四家皆學唐人耳,思翁之言誤也。
如東坡學李北海,而參之以參寥。山谷學柳,誠懸而直,開畫蘭畫竹之法。
元章學褚河南,又兼得馳驟縱橫之勢。學魯公者,惟君謨一人而已。
蓋君謨人品醇正,字畫端方,今所傳《萬安橋碑》,直是魯公《中興頌》,《相州晝錦堂記》,
直是魯公《家廟碑》;獨行、草書,又宗王大令,不宗《爭坐帖》一派。
乃知古人所學,人各異途,變化莫測,不可以臆見論定。
總之,宋四家皆不可學,學之輒有病,蘇、黃、米三家尤不可學,學之不可醫也。
坡公書昔人比之飛鴻戲海,而豐腴悅澤,殊有禪機。
余謂坡公天分絕高,隨手寫去,修短合度,並無意為書家,是其不可及處。
其論書詩曰:「我雖不善書,曉書莫如我,苟能通其意,自請不學可。」
又曰:「端莊雜流麗,剛健含婀娜。」真能得書家玄妙者。
然其戈法殊扁,不用中鋒,如書《表忠觀碑》、《醉翁亭記》、《柳州羅池廟碑》之類,
雖天趣橫溢,終不是碑版之書。
米書不可學者過于縱,蔡書不可學者過于拘。
米書筆筆飛舞,筆筆跳躍,秀骨天然,不善學者不失之放,即失之俗。
或問余:宋四家書既不可學,當學何書為得?余曰,其惟松雪乎。
松雪書用筆圓轉,直接二王,施之翰牘,無出其右。前明如祝京兆、文衡山俱出自松雪翁,
本朝如姜西溟、汪退谷亦從松雪出來,學之而無弊也。
余嘗論工畫者不善山水,不能稱畫家,工書者不精小楷,不能稱書家。書畫雖小道,其理則一。
昔人謂右軍《樂毅論》為千古楷法之祖,其言確有理據。
蓋《黃庭》、《曹娥》、《像畫贊》非不妙,然各立面目,
惟《樂毅》沖融大雅,方圓適中,實開后世館閣試策之端,斯為上乘。
如唐之虞、褚,元之趙,明之文、祝,皆能得其三昧者也。
元章出筆實在蘇、黃之上,惟思翁堪與作敵。
然二公者皆能縱而不能伏,能大而不能小,能行而不能楷者,何也?
余謂皆坐天分過高之病,天分高則易于輕視古人,筆筆皆自運而出,故所書如天馬行空,
不受羈束,全以天分用事者也。
米元章、董思翁皆天資清妙,自少至老,筆未嘗停,嘗立論臨古人書不必形似,
此聰明人欺世語,不可以為訓也。
吾人學力既淺,見聞不多,而資性又復平常,求其形似尚不能,況不形似乎?
或有問余云:凡學書,畢竟以何碑何帖為佳? 余曰,不知也。
昔米元章初學顏書,嫌其寬,乃學柳,結字始緊,知柳出于歐;又學歐,久之類印板文字,
棄而學褚,而學之最久,又喜李北海書,始能轉折肥美,八面皆圓;再入魏、晉之室,而兼乎篆隸。
夫以元章之天資,尚力學如此,豈一碑一帖所能盡。
一人之身,情致蘊于內,姿媚見乎外,不可無也。作書亦然。
古人之書,原無所謂姿媚者,自右軍一開風氣,遂至姿媚橫生,為后世行草祖法。
今人有謂姿媚為大病者,非也。
(完)